民国时,天津有位居士晚上做梦,梦到了自己刚过世不久的儿子,她在梦中问儿子:“儿子,你去了哪里,妈妈很想你。梦里的儿子穿着那件藏蓝色的学生褂,袖口磨出的毛边还是居士前阵子亲手缝补的样子。他站在院子里那棵老槐树下,阳光透过叶隙落在他脸上,笑得跟往常放学回家时一样清亮:“妈,我在个暖和地方呢。”居士往前凑了两步,想拉儿子的手,指尖刚碰到他袖口,就觉出暖意来——不像入殓时那样凉,倒像揣在怀里焐过似的。她眼圈一热,眼泪就滚下来了:“暖和就好,可妈总惦记你吃饭没,夜里冷不冷。”儿子伸手替她擦眼泪,掌心糙糙的,是平时爬树掏鸟窝磨出的茧子。“妈您别惦记,”他声音脆生生的,“这儿的人都和善,前天还有个白胡子老爷爷给我递了块枣糕,跟您蒸的一个味儿。”他忽然凑近了些,压低声音,“我还瞧见您给胡同口张奶奶送的棉裤了,她孙子穿上正合适,我在这儿都能瞅见那孩子蹦跳的样儿。”居士愣了愣。张奶奶家孙子前阵子冻得直哆嗦,她连夜拆了自己的旧棉袄,掺了新棉絮赶制了条棉裤送过去,这事没跟旁人提过。儿子怎么会知道?“您做的好事,我都能瞧见。”儿子仰着脸笑,露出两颗刚换的小虎牙,“您每天给佛前供的清水,我这儿就多一缕亮;您帮李婶挑的水,我这儿的花儿就多开一朵。”他指了指天上,“您看那云,像不像我去年画的大白鹅?那是我托它来告诉您,我挺好的。”居士顺着他指的方向看,果然有朵云胖乎乎的,翅尖还翘着,真像儿子挂在书房墙上的画。她忽然想起,儿子走后,她把那幅画收进了樟木箱,昨天翻出来晒,难不成他真瞧见了?“妈,您别总坐在佛堂里发呆。”儿子拉着她的手往屋里走,门槛还是儿子小时候淘气磕掉的那角,“前儿个您给粥棚捐的三十斤小米,那儿的孩子都念叨您呢。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,喝着粥还说‘要是我妈也这么好就好了’。”他忽然停下脚步,认真地看着居士,“您帮他们,就跟帮我一样。”居士的心猛地一暖。自从儿子走后,她总觉得心里空了块儿,白天礼佛,夜里对着空床流泪,是街坊劝她:“不如把念想搁在帮人上,孩子在天上看着,也能安心。”她才慢慢学着走出屋子,帮着粥棚淘米,给学堂修补桌椅,日子倒比从前踏实些。“您看,”儿子指着院角那丛月季,“去年您说这花缺肥料,我偷偷埋了鱼肠,今年开得多好。我没走远,就跟这花似的,在您身边呢。”正说着,院门外传来卖豆腐脑的吆喝声,是胡同口王大爷的嗓门。居士一怔,这声音怎么跟真的一样?儿子朝她摆摆手,身影慢慢淡了,嘴里还念叨着:“妈,明儿记得给西厢房的陈奶奶送碗热汤,她昨晚咳嗽了半宿。”居士猛地睁开眼,天已蒙蒙亮,窗纸上透着淡青色的光。佛堂里的油灯还亮着,案上的观音像前,清水碗里浮着片不知何时落下的槐树叶。她坐起身,摸了摸枕边的布包,里面是昨晚刚做好的棉袜,本想天亮了送给巷尾拾荒的老爷子。穿衣裳时,院门外果然传来王大爷的吆喝:“豆腐脑——热乎的——”居士走到院子里,老槐树的叶子在风里沙沙响,像有人在跟她说话。她抬头看天,那朵像大白鹅的云正慢慢飘着,阳光落在身上,暖融融的。早饭后,居士先把棉袜送给了拾荒的老爷子,又去西厢房看陈奶奶,果然见老人家咳嗽得厉害,赶紧回家熬了姜茶端过去。晌午去粥棚帮忙时,扎羊角辫的小姑娘举着半个窝头跑过来:“奶奶,您做的粥真好喝!”她看着孩子红扑扑的脸,忽然明白梦里儿子的意思。有些牵挂未必非得攥在手里,把念想变成暖人的事,那些爱就会像老槐树的根,在看不见的地方慢慢蔓延,连起此岸与彼岸。据民国《津门见闻录》载,这位居士后来常给邻里帮衬,临终前说,总觉得儿子就站在身后,替她扶着要送给孤老的米袋呢。